第一章 纨绔归来（二）
也正是因为那一百遍的“慕容七”给人印象委实深刻，连爹娘都松了口，从此大家都不再叫她原本的名字，只唤她做“七七”。
望着她皱成一团的脸，季少帮主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另一副一模一样的容貌，正对着他邪魅一笑：“我知道你可以的，阿澈，交给你我很放心。”
久既九，一二三四五六七□□，按顺序来说算是末尾，她非得起个比他大的名字不可。
民间传说中，甚至有人将她说成是甸江水神的化身，来人间历练，最后了断尘缘，投水还元，脱去肉身回归神女之位。
就如此刻。
在帝都百姓偷偷谈论的宫闱秘辛中，晏容公主的故事似乎格外凄婉——传闻她容貌无双才华过人温柔灵巧，深受已故帝后的宠爱，不舍得将她外嫁，在深宫一直养到十六岁，直到帝后故去，崇极帝才开始替这位嫡亲侄女四处物色夫婿，可惜晏容公主红颜薄命，挑来挑去，最后还是嫁给了一个心怀叵测的逆贼，最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凄惨的死在了甸江里。
由此可见，传闻多半是不可靠的。
爹、娘终于点头：“那还差不多，你们俩跟着阿澈，不要给他添麻烦。”
爹很伤心：“小久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妹妹，没人要有什么关系，我们养她一辈子……”
看到她茫然的眼神，他果断的停止询问，直接下达命令：“从今天起开始，你必须在两天之内把整个辽阳京里的大小官员贵族富商名妓的模样名字，以及性格爱好全部背熟。”
“十三岁以后，他就没有输过给你，而且从来不用武力。”季澈淡淡的撇了她一眼，在她发飙之前又说道：“怎么，佛经都抄完了？”
“所以说，除了笑起来要邪魅风流一点之外，我到底还有哪里不像嘛？”
这位假装辽阳京第一纨绔信郡王慕容久的女子，正是和慕容久一胞所生的孪生妹妹慕容七。
她还是这么有精神，生机勃勃，充满力量，就像开在阳光下的花，光是看着，就能让人觉得明亮起来。
于是她权衡再三，决定叫自己为“慕容七”。
一边旁听的慕容七忍不住内心冷笑：“慕容久你也不嫌丢人？”
季澈背靠着椅子，端着一杯茶，一眼不发的听着对面少年打扮的少女述说着这两年的生活，她吃得很快，食量不小，完全忘了刚才还对自己“长胖了”感到很忧愁。
小久：“她武功好，可以保护自己，还能顺便保护我。”
“为什么？你还没吃……”
但最后成就此事的，还是季澈，彼时慕容七犯了错被罚抄名字一百遍，她对抄书一事甚为畏惧，便以替季澈采十支雪山灵芝作为交换条件，把这差事换给了正在她家小住的季少帮主。可等慕容七的西席先生拿到罚抄的名字时，才发现那上面写了一百遍的不是“慕容嫣”而是“慕容七”。
她赶紧邪魅风流的朝他一笑。
想当初，慕容七曾兴奋的将这个版本的传闻讲给从小一起长大的鸿水帮少帮主季澈和同胞哥哥慕容久听，可惜这两人一个面瘫如昔，一个伏案大睡，害的“容貌无双才华过人温柔灵巧”的晏容公主气急败坏的掀了桌子。
娘：“慕容久，你难道不知道七七闯的祸让她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辽阳京？就凭你，怎么保护你妹妹？”
“魏南歌为人低调，自小就是当今太子的伴学，将来太子登基，想必更得重用。”季澈目送马车远去，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她：“小久和魏南歌交情不错，你们今后难免会遇到，你知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此外，京中还有很多官员贵族，他们……”
季澈骤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说得口干舌燥的慕容七端起茶杯润喉，顺便问了一句。
说完兀自捶桌大笑，尚未笑完，季澈突然掏出锭银子放桌上，道：“走吧。”
最后，当年名满辽阳京的信王殿下一锤定音：“女子柔弱娇贵，自然应该多受照顾，哥哥照顾妹妹天经地义，便男孩为长吧。”
小久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们和阿澈在一起，放心。”
“什么？”
初时，为了推广这名字，她的确想了不少办法，比如跟爹撒娇说“嫣”字听起来蔫不拉几的没精神；又比如跟娘说“嫣”字太柔弱闯荡江湖会被人鄙视；再比如师兄弟姐妹们叫她本名时假装听不见；再再比如，用蹩脚的针法在胸口衣襟上绣上一个“七”字招摇过街……
——慕容久，你扔给我的麻烦，将来绝对要你双倍奉还！
这两年里，她每天不是抄写佛经就是习武念书，寂寞无聊得几乎要发霉。
她回来了，这样，很好。
……
话没说完就被季澈警告的眼神制止了。
“不要脸。”
他冷酷无情的回答：“既然来了，就要有所觉悟。”
可惜名字虽然改了过来，名分却没有任何改变，这让慕容七无比纠结。
如今的辽阳京正是新旧交替的时刻，局势难料，慕容久的身份本就十分微妙，他不想多惹事端。
也就是两年前“瞿峡之乱”中被判定淹死喂鱼尸骨无存的晏容公主。
“是新任的文渊阁首辅魏南歌。”季澈若有所思的看着马车，“魏南歌倡导‘学无贵贱’，牵头办了义学，又请国子监的博士免费讲课，给穷人家的孩子平等出仕的机会，因此很得民心。”
小久：“让我带她去京城。”
好不容易等到留在京城的慕容久回家过年，她像是背后灵一样整天缠着他，小久终于败下阵来，青着一张脸去求爹娘放人。
“魔鬼！”
正寻思这三个字的深刻含义，前方突然起了一阵喧哗，街道中的百姓都朝两边退去。季澈拉着慕容七，也随着人潮站到了街边。
季澈不为所动：“小久的言行，你只要记住三个字。”
慕容七想了想，恍然一敲手心，道：“我记得这个名字！还在宫里的时候，我偷听过宫女们聊天，据说他和慕容铮的正妃……我是说当今太子妃从小一起长大，似乎有些那个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两年了，她还是学不会隐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多么耀眼，可真正的信郡王慕容久不是这样的，慕容久就像盛开在黑暗中的花，妖艳魅惑，却难以靠近。
她皱着长眉：“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是姐弟！慕容久都打不过我，凭什么让我叫他哥哥？”
事情败露，始作俑者慕容七自然罪加一等，可季少帮主非但没有受罚，还白白的赚了她十支灵芝。因此那两天，慕容七看到他都是目光如刀，刀刀见血，季少帮主便好心安慰她：“叫慕容七不错，至少罚抄起来容易。”
走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慕容七紧紧跟着季澈，很不服气的追问道。
他在心里冷笑了一百遍。
诚然，“慕容七”这种没有内涵的名字绝对不会是晏容公主的大名。晏容公主本名慕容嫣，“嫣然一笑”的“嫣”。至于这么一个极有气质的名字最后如何会改头换面，说起来还有段掌故。慕容七和慕容久为一母同胞，前后脚出生，等奶娘将两人洗干净了穿上衣服抱出来，两人的娘已经精疲力尽的睡着了，两人的爹却傻了眼，因为他完全不记得到底是男孩先出来，还是女孩先出来。
兄妹名分就此定下。
如此巨大的差异，在有心人眼里，很容易分辨出来。
她终于泪奔：“爹为什么你讲这句话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担心的感觉，反倒很兴奋……”
其实原本她想叫慕容八的，但是当她把这个雄心壮志告诉好朋友季澈时，他用那双自小就泛着琉璃异彩的美目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说道：“这名字不错，可以和厨娘家的宠物做朋友。”
季澈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不用猜，一定是为了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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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很忧郁：“一个两个都往那里跑，你们是要拆了辽阳京给为父做礼物吗？”
“什么人？”慕容七探了探头，问道，“青天大老爷？”
他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离开前顺便朝四周看了看，那些正偷偷看过来的或惊艳或探究的目光，在他冰冷的注视下纷纷心虚的转了开来。
虽然随着两人越长越大，兄妹之间的关系离当初父亲设定的“哥哥照顾妹妹”这种美好的预期越来越远，但毕竟，慕容七还是要担着“妹妹”这个矮人一等的身分，这让她十分不满。在她看来，慕容久武艺差劲人品也不怎么样，实在不配做哥哥，为了从气势上压倒他，慕容七思忖了半天，决定从名字下手。
“你不好奇小久去哪儿了吗？”
慕容七也不坚持，换了只手撕了条羊腿据案大嚼：“这两年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我跟你说……”
她愣了愣，这才依稀想起，厨娘家养了一只哈巴狗，就叫做“阿巴”。
“少喝点。”平板的语气，听不出什么诚意。
垂睫的一瞬，那双深邃的墨瞳中划过隐隐笑意。
远远的，只见一辆极为普通的青毡小马车缓缓驶过街道，随行的只有一个车夫和一个书童，没有嚣张家丁开道，更没有美女丫鬟相随，可百姓却还是自动自发的让出一条道来，四周议论纷纷，言语间似乎都对这马车中的人十分尊敬。
娘拍了拍爹的肩膀，面无表情：“慕容久，说重点。”
小久：“爹，娘，七七已经两年没有出门了，再抄经习武下去，不是变成尼姑就是变成武痴，以后更没人要了。”
当年她自作主张嫁给沈千持，其实背后另有原因，但毕竟是以身犯险胆大妄为之举，所以季澈将她从瞿峡救走之后，她就被娘亲押回了大酉西边的万佛之国兰若，一直禁足在兰若的护国迦叶宫里，一待就是两年。
身后传来吸气声：“阿澈，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
说起这个，她又有些郁闷，回忆过去这两年，正是几多辛酸几多泪，说也说不完，不由拿起面前的桂花酿连喝几口，直到酒壶被季澈按住。
“这次是流云堡的叶二小姐。”慕容七一拍手，笑道：“真不愧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其实你们俩才是一对儿吧？”
当时的情形，可以用两个字形容——“欠揍”。当然，欠揍的那个是慕容久。